1990年，野生动物摄影师Pavle Balenovic前往克罗地亚拍摄狼群。

正当他在捕捉狼群的动向时，一个穿着明显不是他自己衣服的小男孩，赶着羊群进入了他的镜头当中。砾石遍地的山坡上，人、羊、狼，构成了一幅奇妙的景象。

拍摄完成之后，Balenovic到小男孩的家里坐了一下，一家人的热情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小男孩的父母都是附近纺织厂的工人，爷爷则是一名修理工，负责维修克罗地亚海岸和山区之间的道路，家里养了150只羊，放羊就是这位年仅5岁的小男孩的工作。

这个小男孩的名字和他爷爷一样，叫做卢卡-莫德里奇。

放在其他任何时候，这都会是一个充满天伦之乐的温情故事，然而在上世纪90年代，这个故事以悲剧收场。

有一天，爷爷上山放牧时，突然遇到了一群拿着枪的人，这群人对他大喊：“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这里是塞尔维亚的土地！”

几声枪响之后，爷爷和其他一些平民都倒在了血泊之中，再也没有醒来，而凶手逃之夭夭，没有被绳之以法。

这起悲剧给年幼的小男孩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创伤，也使得他快乐的童年戛然而止。从那时开始，一个小男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男人。

一个似乎从来都不知疲倦，为了球队愿意奉献一切的男人。

一

“我和爷爷的感情很深，小时候我总是和他黏在一起。我父亲为我取了一个和爷爷一样的名字。我非常爱我的爷爷，然而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无法再和我们在一起了，无论做什么都无法让他回来。”

莫德里奇曾经说过，因为性格内向，他在聚光灯下总会感到有些不自在，所以在必要情况之外，他很少接受采访，更不用说坦露自己的心路历程。

这是为数不多的一次。

上世纪90年代，南斯拉夫战争打碎了包括莫德里奇在内的一代人的正常生活，他的父亲被强制编入克罗地亚军队，他只能和家人和朋友们四处逃避战乱。

“那时战火连天，从战争中暂时逃离的办法就是踢足球。”

时不时就会响起的防空警报，成为了莫德里奇心中最原始的恐惧感来源，但在此起彼伏的警报声中，孩子们总要找到一些排解的方法。

“平常我们就是踢球，不踢球的时候就会躲在旅店里，听到警报声的时候，我总是会躲起来，当然，我们会在听到的时候尽量多踢一会儿……”

在这样艰难的生活中度过几年的岁月之后，炮声逐渐平息，莫德里奇一家的生活逐渐恢复正常，但爷爷再也不会回来了。像这样的悲剧，是克罗地亚整整一代人的成长底色。

唯一让他们感觉生活重新有了希望的时刻，是1998年世界杯。

克罗地亚独立之后，足球成为了很多人的精神寄托。

1998年，克罗地亚国家队闯入了法国世界杯的决赛圈，过去的战争没有影响球队的战斗力，让人民从阴霾中走出来，反而成为了他们最好的原动力。

在达沃-苏克、博班的带领下，这个人口仅有400万出头的小国，成为了第三名。

如此出色且惊人的成绩，让克罗地亚一代人洗去了身上的屈辱，感受到了久违的骄傲。尤其是对于孩子们来说，像达沃-苏克、博班一样穿上国家队球衣，为克罗地亚争取荣誉，成为了他们的梦想，其中就包括当时只有12岁的莫德里奇。当被问到儿时的梦想为什么是代表国家队出战，而不是某个俱乐部时，他便如此回答道：

“因为我的国家独立时间不长，这有着很重大的意义。在这之后不久就是1998年世界杯，我那时候12岁，我的国家队偶像们打入了半决赛。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要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然而，实现梦想的道路，就像小时候放羊的山坡，从来不是一条坦途。

18岁那年，莫德里奇升入一队，成为了职业球员，但在萨格勒布迪纳摩——克罗地亚最好的俱乐部之一，矮小瘦弱的莫德里奇被认为是没有前途的。

所以在两年的时间里，他先后被租借到了波黑联赛的莫斯塔尔兹林斯基俱乐部和另一家叫做国际扎普雷西奇的克罗地亚俱乐部，几乎在每个赛季初，他都会被认为无法胜任足球这项运动的场上位置。

这几乎是他职业生涯的常态，“这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总是被质疑声包围，我总是听到说我无法达到顶级水平的声音。”

二

2004年夏天，他结束了自己在莫斯塔尔兹林斯基俱乐部的租借生涯。

那是并不容易的一年。刚开始，年纪轻轻的他不仅要适应波黑联赛强悍的身体对抗，“你要知道，裁判员不会去保护你，所以你自己必须学会该如何去应对”，而且，他还会在这样的联赛里遇到来自塞尔维亚、波斯尼亚的球员，“试想一下，当克罗地亚人面对塞尔维亚人，或者是塞尔维亚人面对波斯尼亚人时，那样的比赛真的很艰难。我必须去学会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况，学会如何去保护自己。”

不过，即便遭遇了很多困难，莫德里奇还是成功地站稳了脚跟，而且在赛季结束时，他还获得了由球迷评选出来的赛季最佳球员，这让他在看似无尽的黑暗中，获得了一盏明灯。

那是莫德里奇获得的第一座个人奖杯。

“当你还年轻的时候，这样的奖励会让你对未来充满信心。它会让你更加努力地工作，以便赢得其他相类似的奖励。那个奖杯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在克罗地亚联赛，莫德里奇经过几年的历练，逐渐打出了名声，也入选了国家队。按照常规的剧情，这本该是一位小国球员跃迁到五大联赛的前奏，但直至2008年，已经23岁的他才得以登陆英超联赛。

在这期间，其实有不少球队关注过他的表现，也曾有意向将他从克罗地亚带走，但在拍板决定之前，总是免不了很多犹豫，直至贵人们的一一出现。

当被问到哪位教练给他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时，莫德里奇选择了自己的启蒙教练。

“当我很小的时候，很少有人会相信我，但是巴希奇教练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他相信我可以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球员之一。”

入选国家队之后，比利奇也成为了他的伯乐之一，是他将更多的责任放到了莫德里奇的肩膀上，因为在比利奇曾经对莫德里奇说过：“也许你不比哈维、伊涅斯塔强，但是如果你在他们的联赛中踢球，他们也不会比你出色。”

在那一瞬间，年轻的莫德里奇脸上写满了兴奋和感激。这句话就像那座在斯塔尔兹林斯基获得的奖杯，意义是一样的。

2008年夏天，接手热刺的老雷德克纳普决定成为带领莫德里奇升上重要一步台阶的领路人，他说服了热刺管理层，用2250万欧元的价格表明了他对莫德里奇的看重。

很显然，这个价格看起来很高，但依然超值。

“老雷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从我加盟热刺以来，他就几乎在那里，他对我们球队以及我的比赛风格都有很大影响，他给了我自由和信任，这对年轻球员很重要。”

在热刺的四年间，莫德里奇快速进步，逐渐成为了整个联赛最强的中场球员之一，于是四年过后，在穆里尼奥的坚持下，他得以加盟皇家马德里。

而在这里，他遇到了类似的剧情：《马卡报》一度将莫德里奇评为皇马最差引援之一。

三

2013年2月，皇马在欧冠淘汰赛中遭遇曼联。

在球队多打一人，却急需进球的时候，穆里尼奥换上了莫德里奇，后者在登场不久，便奉上了这样一记远射：

“对我而言，这是我皇马生涯的转折点。从那场比赛之后，人们开始明白了我为何来到这里，我在皇马的生涯也开始持续走高。”

对于莫德里奇来说，遭遇质疑，然后用表现击破质疑，这已经是他经历过很多次的人生剧情，但身处皇家马德里，一切还是有所不同。

万幸的是，莫德里奇还是等到了属于自己的时刻，把握住了属于自己的机会，就像过去的很多次一样。

正如他自己所说，从那之后，他的皇马生涯就变得顺利了很多。

在过去的10年，成为皇马球员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因为这家俱乐部书写下了堪比当年连续获得五次欧冠冠军的全新神迹。虽然在很多时候，人们会把注意力放在C罗、贝尔、本泽马这些攻城拔寨的前锋身上，但莫德里奇就像一瓶老酒，时间越长，你越能感受到他的香醇。

在皇马迈过30岁这个坎，莫德里奇的能力不仅没有显著的下滑，而且还呈现出了越老越妖的模样，更为神奇的是，30岁之后的他，从来没有跟不上队友脚步的时候。

想象一下，如果一个克罗地亚人都是如此，那么十一个克罗地亚人组成的球队，该是什么样的场景？

这样的场景，就发生在2018年。

一支并不算年轻的克罗地亚队，在一位33岁的队长的带领下，小组赛获得三场胜利，顺利出线。

两场淘汰赛，克罗地亚队全部打满120分钟，依靠点球大战才击败对手，然而在看起来体能状态不如人的情况下，他们依然在半决赛击败了英格兰，当时的后者，可能是21世纪最具活力的英格兰队。

当被问到是什么支撑着他们的腿依然跑动下去的时候，莫德里奇觉得，是那份对代表国家出战的荣誉感：

“克罗地亚发生的战争对我们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对于每个能够为国出战比赛的球员来说，他们实现了自己儿时的梦想。团结是我们的强项，能够代表自己的国家让我们非常自豪。”

对他们来说，2018年世界杯，是一杯略带苦涩的美酒。

苦涩的地方在于，莫德里奇和克罗地亚倒在了距离冠军奖杯最近的地方，之后的他甚至表示，愿意拿自己的所有冠军，去换那座近在咫尺的大力神杯。

而美好的地方在于，虽然没能赢下最终的奖杯，但当莫德里奇和队友在机场看到欢迎他们的克罗地亚球迷时，他们意识到了，为这个小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莫大的惊喜了。

正是在这样的情绪下，本打算在欧洲杯之后退出国家队的莫德里奇，结合自己的身体状态思虑再三，坚持到了现在。

“人们问我为什么继续为国家队效力，而不是专注俱乐部，我会说，国家队对我来说很特别，没有比为我的国家踢球更快乐的事了，告别国家队将非常困难。”

卡塔尔世界杯上，37岁的莫德里奇依然像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样满场飞奔，用无可挑剔的技艺撑起克罗地亚的中场。在他的带动下，这支赛前被认为江河日下的格子军，展现出了与四年前一样坚韧的战斗精神，再次打进四强。

很多人说是战火塑造了这样的莫德里奇，但他认为更多是受到了爷爷的影响。他仍记得爷爷的尸体被父亲带回家、放进棺材的那些瞬间，父亲抱着他，让他去和爷爷做最后的道别，当时的他还无法理解，这将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爷爷。

“这段经历塑造了我的性格，使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成长为一个独立的人，一个为自己努力奋斗、谦虚、脚踏实地的男孩。”

所以每当莫德里奇获得荣誉，比如带领克罗地亚进入世界杯决赛、赢得欧冠冠军以及收获金球奖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爷爷。“每当我想到这些时，我都非常确信，我的爷爷就在天上看着我，并为我如今的样子以及我取得的成就而感到高兴。”4年后的下届世界杯上，我们或许很难再看到莫德里奇的身影，但他在球场上奏响的那首优雅激昂的克罗地亚狂想曲，仍会萦绕在每个球迷的心中，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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